Me Too 浪潮這幾年開始席捲各國,許多被性騷擾、性侵的女性不再隱忍,勇敢站出來為自己發聲。
但是在500多年前,女生還是男生附屬品的時代,如果被性侵怎麼辦? 今天要聊的這位文藝復興的女畫家,是史上第一個把性侵犯告上法院的女性。
當時是怎麼發生的? 有告成功嗎? 性侵犯的下場是什麼?
Artemisia Lomi Gentileschi, 1593年7月8日—1656年
事情發生在文藝復興時期,義大利羅馬這個城市,女主角名叫「阿特蜜西亞‧洛米‧真蒂萊希」,名字太長,我們簡稱她”阿特蜜”好了。
早期生活
阿特蜜出生於1593年的羅馬,她是家中長女,也是5個孩子中唯一的女兒,母親在她剛滿12歲時過世,她便一肩扛起打理家務的工作。
她的爸爸是一名畫家,名叫奧拉齊奧‧真蒂萊斯基(Orazio Gentileschi),跟另一個知名畫家卡拉瓦喬(Caravaggio)是好朋友,兩人畫風相同,都是以燭光暗影為背景。下面是兩個畫家以《大衛與哥利亞》為主題的作品比較圖。
在爸爸的耳濡目染之下,阿特蜜展現出高度的繪畫天賦與興趣。可是,當時的年代,女人沒有社會地位,結婚前在家裡聽爸爸的,結婚後在家裡聽先生的,儘管阿特蜜有才華,但能不能成為畫家,還是一個未知數。
嶄露頭角
1610年阿特蜜17歲的時候,完成了個人第一幅重要的作品《蘇珊娜與長老》。這個畫作是出自《聖經》,一位美麗的已婚婦女蘇珊娜在戶外洗澡時被兩位長老偷窺,他們想性侵她但被蘇珊娜嚴詞拒絕,結果長老就誣陷蘇珊娜果跟別人通姦,讓蘇珊娜被判死刑,後來一位年輕人名叫”但以理”建議將兩位長老分開審訊,因為兩位長老的說詞不一,因此拆穿了長老無恥捏造的故事,蘇珊娜也免於受罪。
這個主題很多畫家都有畫過,一來可以藉由這個機會展現描繪女性裸體的技巧,二來這是聖經裡的故事,可以光明正大看裸女,因此受到廣大男性顧客的歡迎。想看不同畫家有什麼不同的詮釋方法,請到生活談畫單元 : 兩個老不修被墊慘慘的故事 : 蘇珊娜與長老
《蘇珊娜與長老》這個主題,阿特蜜從17歲畫到59歲,可以從畫作看出不同年齡的時候,她展現的手法也不同,從一開始的厭惡害怕,到無奈白眼、生氣推開,再到態度淡定的看著老不修們說,請你們離開。作者的心境變化,充分展現在作品之中。
熟人性侵
因為工作的關係,爸爸認識了一個畫家同事塔西(Agostino Tassi),他看到阿特蜜年輕貌美,便常常假意要傳授繪畫技巧,到阿特蜜家拜訪。
1611年5月,33歲的塔西又來家裡找阿特蜜,但今天阿特蜜的爸爸不在,眼見機不可失,獸性大發的塔西,不顧阿特蜜的強烈反抗,性侵了18歲的她。
當爸爸回家的時後,看到阿特蜜衣衫不整的蜷曲在角落哭泣,一向堅強、活潑,總是把家裡打理好好的大女兒,現在卻是一臉驚恐、自責、不知所措的望向自己。
「怎麼會這樣?」 塔西明明就是我們的朋友。「現在該怎麼辦?」 走,去找塔西算帳。
爸爸帶著女兒,怒氣沖沖的跑去找塔西理論。才一到塔西家門口,就看到他若無其事的在跟朋友聊天,爸爸氣急敗壞地一把揪住塔西的領口,準備給他一個過肩摔。塔西見狀吊兒啷噹的說:「幹嘛這麼生氣,大不了我把你女兒娶回家嘛!」
在當時的文化中,貞操是未婚女子的重要資產,女生要確保自己的貞潔,才會有婚姻市場,而結婚對當時的女性相當重要,如果嫁不出去會被認為有問題。
眼見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了,爸爸只好同意塔西這個提議,而接下來,塔西就以未婚夫的身分開始跟阿特蜜交往。一個加害者變成枕邊人的概念,受害者的心理素質要多強才能消化這些東西…
眼見塔西一拖再拖,9個月後仍然沒有要安排結婚的意思,而且有人通風報信說塔西其實已經結婚了,爸爸不甘心女兒受到這樣的屈辱,父女倆討論一番後,決定一狀告上法院,讓塔西受到應有的制裁。
儘管知道不能改變什麼,儘管知道走法律程序只會讓事情鬧大,讓更多人知道這件事,帶來的只有更傷害女生的名譽,但是阿特蜜跟爸爸還是勇敢的做了這個決定,成為史上第一個被記載的性侵告訴。
在這裡科普一下,當時的年代,女生不能獨立為自己申訴,必須由男性出面,所以如果妳家男性都屬於膽小怕事的,就很容易被搓湯圓。
被告的塔西,站在法庭上,不但沒有當庭認錯,反而傳喚了幾位假證人說是阿特蜜主動勾引的,阿特蜜聽了差點氣瘋,她堅持指控,強調她當時有奮力抵抗,連指甲都陷入對方皮膚,甚至拿刀抵抗,但仍敵不過強壯的塔西而被得逞。
因為兩造雙方說法不一,這時候提告人要進行測謊,當時的測謊儀器就是一種類似夾棍的工具,金屬製品用線纏繞著,夾在測謊人的手指上,當線拉的越緊你都沒有改變說詞,就表示你說的是真的。
這個測謊方式對畫家來說根本是謀殺,手指頭如果被夾壞了,之後要怎麼做畫? 可見阿特蜜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,也是豁出去了。
當金屬製的夾具,透過繩子緊緊箍住阿特蜜的手指,越拉越緊的同時她手指越來越紫,她不掉一滴眼淚,惡狠狠的瞪著塔西說 : 「這就是你承諾要給我的戒指?」
儘管塔西死不承認自己性侵阿特蜜,也沒有直接證據將他定罪,但在審訊期間,塔西陸續被指控涉嫌雇殺手謀害正妻(後來證實只是傳言)、性侵嫂嫂以及偷竊阿蜜特爸爸的畫作,根本就是徹頭徹尾的大渣男。
總之,塔西最後被判刑了,有一說是離開驅逐羅馬5年,也有一說是牢獄之災2年,就在大家以為正義獲得伸張的同時,塔西藉由自己的人脈,利用教皇是他的贊助人,讓自己免於刑罰,可說是渣中之渣。
既然司法治不了你,我總能用畫作治你吧?
阿特蜜將內心的憤怒與不平,全部用畫筆發洩出來,成就了這幅她最知名的畫作之一《友第德割下何樂弗尼的頭顱》(Judith Beheading Holofernes,1612-1613)
同年,爸爸也畫了一張洩恨 《executioner-with-the-head-of-john-the-baptist》1612年繪製。
這兩張血淋淋的畫作,可不是父女倆為了發洩隨便畫的,它們都是來自《聖經》中的故事,很多畫家也喜歡拿這個主題作畫,依照每個畫家的技法與構圖不同,各有特色,想知道畫中的故事,請看生活談畫 : 女力崛起,弱女子扳倒大將軍,拯救全城居民的故事 : 友弟德傳 (Judith又議為茱蒂絲),以及小男孩戰勝大巨人的故事 : 大衛與哥利亞。
用畫筆殺人可以殺好幾次,所以阿特蜜一畫再畫,簡直成為割頭顱專門戶。
佛羅倫斯時期1612-1620
這場官司轟動全羅馬,變成大家茶餘飯後的話題。官司結束後,爸爸幫阿特蜜安排了一門婚事,對方是佛羅倫斯的畫家-西堤阿底西(Pierantonio Stiattesi),有人說他也是替阿特蜜打官司的公證人(律師)的弟弟,總之,結束了一場令人身心俱疲的官司,阿特蜜迎來一個歸宿,兩人結婚後到佛羅倫斯重新開始。
到了佛羅倫斯,阿特蜜試圖振作起來,為了把自己宣傳出去,阿特蜜以自己為模特兒,畫了一幅自畫像《Self Portrait as a Female Martyr》。
身為當代唯一的女畫家,要在男性畫家中脫穎而出非常不容易,阿特蜜巧妙的利用這個弱點轉化為優勢,既然我是女的,我有一大把時間可以觀察自己,於是她將女性的身體線條、姿勢的骨骼變化、表情的細微末節都掌握的非常好,她陸續以自己為主角,畫了《彈魯特琴》,以及化身為《聖凱薩琳》的畫作。
她筆下生動的女性人物,引起了一個人的注意,那就是米開朗基羅的孫姪子,小米開朗基羅。如果你不知道米開朗基羅是誰? 請看文藝復興三傑-米開朗基羅是一個才華洋溢的討厭鬼? (上)
文藝復興三傑之一的米開朗基羅,死後把財產都留給這個孫姪子,而孫姪子剛好正在找畫家幫忙裝飾家族的房子「博納羅蒂之家」,這個房子現在已經是知名的觀光景點,更多介紹請看跟著米開朗基羅遊義大利。
小米開朗基羅被阿特蜜的畫作給驚艷到,於是邀請她跟其他畫家一起來替「博納羅蒂之家」裝飾天花板,阿特蜜負責的主題是《預言的傾向》,她畫了一個拿指南針的年輕女子來表達這個主題,作畫的同時她已經大腹便便快要生了,但仍敬業的完成這項工作,為了感謝她的付出,她得到比其他畫家高出三倍的報酬。
1616年夏天,23歲的阿特蜜錄取進入佛羅倫斯美術學院,成為史上第一位錄取的女性畫家,也得到佛羅倫斯最有勢力的家族 – 梅迪奇科西莫二世(Grand Duke Cosimo II de’ Medici)的贊助,更成為宮廷畫家。因為宮廷畫家這個身分,她有機會接觸到上流貴族,阿特蜜將觀察到的貴族穿著畫進作品中,也開始學習閱讀、寫作、音樂與戲劇表演,不斷提升自己的能力。
看似一帆風順的阿特蜜,其實正經歷失去孩子的痛苦,婚後5年內生了5個孩子,有3個沒能活過一歲,失去孩子的痛讓阿特蜜相當傷心。
也許是心靈需要寄託,也許是經濟上需要支援,阿特蜜與一個叫佛朗切斯科‧瑪利亞‧馬林吉(Francesco Maria Maringhi)的貴族來往密切,發展出戀愛關係,而這一切阿特蜜的先生都知情,還在兩人來往的情書背面,也寫上一些要跟馬林吉先生說的話。(虛擬對話 : 我的老婆你慢用,錢記得匯進來)
總之,這樣奇怪的關係開始在佛羅倫斯傳開,夫妻倆也因為跟馬林吉有些財務與法律的糾紛,倆人便決定離開佛羅倫斯回到羅馬。
來一張馬林吉先生的畫像,長的是頗俊俏的,但眼袋好深好疲累的樣子。(畫家忘了修圖🤣) 小編的不專業推論 : 阿特蜜的先生是不是等著老婆拿錢回家的軟飯男? 因此她跟有錢人馬林吉先生有一腿也沒關係,而馬吉林先生有一天突然清醒覺得被金光黨詐騙,於是提告?
回到羅馬 1620-1627
1620年夫妻倆回到羅馬,剛抵達時阿特蜜的爸爸就前往其他城市工作,而她好不容易養到快5歲的兒子又因病去世,身邊只剩下一個女兒普魯登西亞(Prudenzia)活到成年,看著孩子一個一個早夭,阿特蜜忍不住在信中訴苦說自己悲痛欲絕。
奇怪的是,阿特蜜的先生三年後突然消失,1623年之後的文獻跟書信都沒有找到關於她丈夫的消息,阿特蜜變成單親寡母一枚。
儘管人生遇到種種磨難與痛苦,阿特蜜仍然每次跌倒、每次站起來,奮力扭轉自己的人生。她抓住與其她畫家合作的機會,也積極認識藝術贊助人,例如波佐(Cassiano dal Pozzo)是一位人文主義學家,也是藝術愛好者,他幫助阿特蜜認識更多的藝術家與贊助者,讓她的名聲越來越響亮,之後她開始遊走各城市,接各地貴族的委託案。
波佐委託法國畫家Simon Vouet替阿特蜜畫了一張肖像畫,畫中的阿特蜜拿著畫筆與調色盤,一臉自信,根本就是一張宣傳照。不知道大家會不會覺得,這張跟阿特蜜的自畫像不太一樣,好像瘦多了,不知道是美肌開很強,還是別人眼中的自己跟自己眼中的自己就是不一樣。
浪跡天涯
1626年33歲,阿特蜜離開羅馬背著浪跡天涯小包包漂向北方,在繽紛浪漫的水上城市威尼斯住了3年,然後一路往南的來到海邊城市那不勒斯(拿坡里),在這裡她受到當地人的歡迎,並且開啟了一間工作坊,落地生根。
1639年生病中的爸爸寫信,請她過去協助在英國查理一世宮廷中的工作,於是阿特蜜風塵僕僕地趕到英國與久違的爸爸和哥哥們相聚,一起完成格林威治女王宮的天花板壁畫工作。不幸的是,在這一年,爸爸就抵不過病魔的糾纏,一命嗚呼了。
隔年,阿特蜜回到那不勒斯,繼續把工作坊經營的有聲有色,只是後來流傳下來的紀錄不多,無法詳細了解她晚年生活以及過世的年份,不過,有人推測她死於 1656 年,一場席捲那不勒斯的毀滅性瘟疫,享年63歲。
在英國的期間,阿特蜜也為藝術收藏控的國王查理一世繪製了一幅《繪畫中的自畫像》
回顧阿特蜜的一生,17歲被性侵,鼓起勇氣將對方告上法院,卻換來被上夾棍與對方逍遙法外的結果。婚後生下5名孩子,卻接連面對4個孩子早夭的痛苦,而先生似乎還為了金錢把她送到其他男人懷抱?
儘管一路上的跌跌撞撞,她仍然越挫越勇,憑藉著鋼鐵般的意志,化危機為轉機,化弱點為優勢,努力爬升在藝術界的地位,在當時的時代,能受到藝術贊助者與同行畫家的肯定,多麼不容易啊!
晚年的阿特蜜,曾經很有霸氣的寫信給贊助人 : 「我的作品會說明一切。」短短的一句話,顯示她對自己作品的信心,不只如此,贊助人也認可她在藝術界的罕見地位,認為她是當時”唯一的女畫家”。
用剛剛提到那位法國畫家Simon的畫來當結尾,他畫的《友第德割下何樂弗尼的頭顱》(Judith Slaying Holofernes,1612-1613),照片中的友第德(Judith又翻茱蒂絲)很有自信的倚著剛割下來的頭顱,那張臉,很像他曾畫過的阿特蜜,也許這麼有guts的女性,在他心中只有阿蜜特可以勝任吧~
延伸閱讀 : 女力崛起,弱女子扳倒大將軍,拯救全城居民的故事 : 友弟德傳 (Judith又議為茱蒂絲)